王孙眷眷王女笑

    七七四十九日浩荡将过,明日便要出殡,今夜已是最后一夜,俗称伴宿之夕。

    这一夜宋府彻夜无眠、灯明火彩,澄信父子同前来吊丧的各路亲友守在灵堂,戏班携外头请来的杂耍、十番轮流登场,一夜锣鼓不停。灵堂内又是客送官迎,后堂诵经、拜忏一夜不歇。

    至天明,由澄信先往灵前吟诵一篇诔文,哀哀眷眷、文采斐然,同前夜纯仁所作自非一个路数,将丹歌夸得班姑、曹娥一般,闻者无不下泪。再是紫衣道长作过发引法事,撩了鹤氅将茶叶一把甩向灵柩,又拿绘了符篆的惊堂木使力一拍,昭江双膝跪地痛哭着将瓦盆“啪”地砸碎地上,众人应声举棺,浩浩荡荡往城外坟茔去了。

    宋家一行除去澄信父子,家主纯仁、四爷文泽原在家中,自然同往。二爷成瑾、三爷文鹤头两天亦从各处赶回,今日一道出城。六爷怀瑜人在京城脱不得身,赶着送了祭礼来,人不及来了。

    宋家另有一位七爷,小名明良,同纯仁、澄信系一母同胞,大老爷才过身时一意孤行往城外道观去了,凭谁来劝再不肯归家。今日五嫂出殡,他亦身着道氅引着一班小道士吹吹打打送灵柩出城。

    再来官中吊客则有应天府尹荀玉、浙江巡抚王泠之诰命宋氏携公子王澹、南直隶六部尚书及给事中等共一十八人携其诰命、海东、江西、湖广、四川、福建、滇州六省巡抚、诰命或其长公子、甘肃指挥使安远将军诰命云氏,另则中原及江南道太守、知府、知州一级老爷、长官不可枚数,前后大轿不下二十顶,小轿三四十顶,加之大小车辆不下百余。一行连前导各色执事、陈设,纸扎的金山银山、房屋车马、童男童女,浩浩汤汤连绵数里,鼓吹乐手一路不停,喧声震天。

    才出门不数步,路旁彩棚高设、张筵奏乐,是各家路祭。为首的是英王祭棚,英王长子皇长孙亲下轿马棚中诵读祭文,文鹤同家主早通过气,纯仁才出门便上前以朝礼相见。皇孙亲自扶起,以世交辈自居,宽慰一番。纯仁等苦求再四,皇孙不肯越先人而行,直等宋家队伍过去方才起轿。

    英王祭棚后则是先朝各藩王后人、国朝宗室之祭棚:桂王、福王、荣王、益王、汉王等十数家宗室遣人吊奠,文渊阁五位大学士三位设来路祭,六部自尚书以降,侍郎、郎中等祭棚无算,出殡一行几乎三步一停,昭江携领潇池一一停车哭谢,近后晌才得出城。

    长洲多水,城中水陆双盘并行,道路原本狭窄。此日出殡队伍加之两旁路祭将整座长洲城塞得水泄不通,城中百姓近一日来往不得。

    此时周氏本已病愈,坐轿随车马出城送殡。然而顾氏怕主母操劳,仍旧揽总查管,一件不肯令周氏费心。她本料到路祭者众多,恐怕一日竟不能至,路上足留了十数处歇脚地,各个打扫得洁净,一应掸帚褥榻俱全,只等家主吩咐。

    果然头日将近天黑才得出城,一行人只好往最近下处住下。第二日走走停停又是一日,傍晚才至祖坟,只得第三日入土。到第三日清晨,众人方欲焚烧纸扎,忽听远处锣声响亮,一众鼓吹引导着一顶大轿,轿前各色武卫、仪仗俱全,一柄红罗绣龙曲柄盖伞鲜艳醒目,瞧仪制竟是亲王、宗室一类,纯仁、文鹤面面相觑,皇太孙已是路祭过了,此又是何人?

    分明来者身份尊贵,纯仁等不敢怠慢,便欲上前参见。人方走近些,却见前来接引的尽是女官,几人便觉尴尬,轿内贵人怕是女子,他几人无职男子不好参见。正没开交,女官先开了口,轿内是皇长孙女容允帝姬,此次前来吊奠,神京路远,来得晚了恐赶不及,故此干脆出殡时前来随祭。

    文鹤瞧纯仁一眼,纯仁没说话。容允帝姬乃是秦王长女,数年前随秦王之藩,去年因皇祖母思念,为陪伴祖母东归神京。宋家一向同秦王并无往来,何以帝姬千里迢迢赶赴长洲?

    如今暂且不论,在场男子不便参见,纯仁便欲传话给周氏。几人尚在商议,顾氏已落了轿,携自己娘家嫂嫂——安远将军夫人云氏向周氏说明了缘故,由周氏引头上前,再由云氏引见,隔帘向轿内叩首谢恩。

    帝姬寒暄几句,纯仁再携文鹤、澄信隔帘向帝姬请安道乏。帝姬温言宽慰一番,纯仁等男子尽数退下,随行女官打起轿帘,帝姬含笑扶了女官出轿,搀起几位女眷,向云氏笑道:

    “这便是云姨姨的小姑子了?”

    云氏答应:“上禀帝姬,便是奴夫君胞妹顾氏。”

    “顾将军的宝贝妹妹……”帝姬“噗嗤”一笑,自是打父王那儿听了不少顾氏兄妹的笑话儿。

    “那宋御史的宝贝寒儿呢?快领来让吾见识见识,一千个心窍究竟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