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吸了吸鼻子,小嘴儿翘得老高嘟囔道,随即搀着宋姨娘往里走。

    宋姨娘本就不是个狠心的,她见着绿袖哭成这个模样,心里的气去了大半,多了几分怜惜,她提了口气,语重心长:“尊卑有別,你是个丫鬟下使,嚼主人家舌根子本就不对,况且我又不得老爷宠,若是今日你这话被旁人听去了,添油加醋给夫人道了,谁来帮衬你?到时候夫人一句话令下,把你卖到勾栏院抑或是给那些半身入土的老儿冲喜做妾,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是今日这一巴掌能比得上的!”

    绿袖闻言,好不容易收了的泪花又涌了出来,小脸被糊得一脸花,泪潸潸的模样惹人垂怜,她呜咽道:“姨奶奶你莫说了......我.....我.....晓得了。”

    说罢,绿袖小鼻尖下冒出一个鼻涕泡来,随着她哭泣耸动的肩膀“啵”地一声给破了,黏糊糊亮晶晶的鼻涕液儿在鼻尖绽出朵小花来,颇像那被大人训斥的总角孩童,涕泗横流。

    宋姨娘被她这滑稽模样给逗乐了,那颗因娇娇儿焦灼了一日的心此刻亦稍稍松懈了下来,她抬手抚上扶着她的小手,笑道:“你也不必如此难过,待你再长几岁,我替你挑一个实在的平头百姓,再用几两银钱把你的卖身契从夫人那赎出来烧了,你以后,在外边好好过寻常人的日子便是”。

    绿袖晓得宋姨娘只当她是被方才那话给吓着了,可她心里却一清二楚为何哭泣,宋姨娘方才那番教导哪是训斥她,这分明是宋姨娘把自己那苦不堪言的半辈子一股脑给搬了出来,叫她切莫步自己的后尘罢了。

    思索间,绿袖忆起了她被顾府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时候,彼时她不过六岁,名字也不叫绿袖,而是叫初六。

    那人牙子在她肩上一使力,将她朝外推出去,像是甩了个灾星一样:“去去去,你现在就是顾老爷的人了,顾老爷叫你往西,你决不可往东,事事都得顺着主人的心意来,就算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去!”

    说着,人牙子对堂上坐着的顾老爷又是一阵点头哈腰,恭敬道:“老爷,人我交给您了,从此以后是活是死皆是您府上的私事,我管不得了,那您看.....”

    人牙子眯着眼,干瘪的脸上笑出满脸褶子,他拇指食指微搓,比了个“钱”的手势给顾老爷。

    那顾老爷气宇轩昂,蓄着浅须,身上穿着绫罗为底,修竹为纹的常袍,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如世外谪仙。一副高门作派的顾老爷见这市侩模样,自然是瞧不上眼的,故他嘴角扯出抹蔑笑,掸了掸袍子上莫须有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跟着小厮去账房拿钱。”

    人牙子无视顾老爷眼里的轻蔑,他们这种人,有钱就是爹,于是他又是一阵哈腰,嘴里喊着爷爷奶奶,感恩戴德,顾老爷没理他,而是站起身子,眼神一转,落到了初六身上:“至于你,随本官来。”

    初六眨巴着大眼,点点头,乖乖地跟着顾老爷来了一小巧别致的院落。

    院子外边和别处相比并无不同,双扇木门两侧蹲着两只憨厚滑稽的石狮子,门钉和门环皆是崭新的,素雅沉稳、古朴宁静。顾老爷单手推开院门,初六从他宽广翻飞的衣袂间瞧见了里边的景色。

    常言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何况还是只金丝雀儿。这院子里的布置可谓是相当细致。从院门看去,两口粗瓷大缸摆在一角,里边养着各类水草浮萍,偶有几只花鲤鱼跑到水面透气,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泡泡儿。大缸旁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座高低不一的假山,再在旁边设有一四角凉亭,一曲折回廊。

    初六跟着顾老爷的步子踏进了院子,撇眼又瞧见了一桃树下的青白石梅花形石槽,里面松软的泥土上悉心栽培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万紫千红争相艳,簇在一起,当真是好看极了。

    束腰上下翻莲赏石连座、汉白玉梅枝随形花几等好物比比皆是,除开这些稍大的摆件,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叫不上名字的精巧小玩意儿散落在一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下便吸引住了年纪尚小初六。

    正当初六攥着小手,眼巴巴地瞧着那地砖上的玩具时,耳畔且听得一声娇嗔传来。

    “老爷怎么来前也不通传一声?奴婢这会子正忙着哄三姐儿,可没闲心思给老爷斟酒备菜呀。”

    初六痴痴地收回眼神,双眼探向声来处,只见一位花颜月貌的神仙妃子抱着一个头上束结着红丝缯,圆眼泛清泪,小脸红彤彤的瓷娃娃在众女使的拥簇下莲步轻移,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