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婵如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冷巍,从前的冷教头不是惜字如金,冷硬如铁的吗?他的气质怎地陡然变了?变得好似一位操心的长辈,一个关切的亲友……

    冷巍叹了口气,喝口茶润润喉,又道这破地方风沙大,夏酷热冬严寒,哪里比得岭南?岭南山常青,花常开,便是这个时节,也是风暖景宜。你在这吃不到荔枝吧?岭南三四月,罗浮山上的荔枝伸手可摘,弯腰可拾,清甜爽口,想吃多少都有。还有裹了咸肉的粽子、包着豆泥的糍粑……

    “冷教头。”舒婵含笑打断冷巍,“我已嫁作人妇,夫君在哪,我便在哪。我是不会走的。”

    冷巍神色一僵,继而又劝道:“你的医术不逊于洛阳的坐堂郎中,你难道不想走遍名山大川,搜罗稀奇药材,行医行善,救苦救难?”

    “天下之大,我之微末,多我少我,无足轻重。”舒婵道,“你不必再劝,当初我决定留下,并不后悔。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冷巍见劝不动,心急之下搬出了温将军,道:“并非对所有人都好,至少对温将军而言,你的选择,残忍无比。他为何执意退婚,为何拒绝西征,为何远赴岭南,只因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气你,更气他自己。”

    泪珠从舒婵的脸颊滑落,她用手指擦去泪痕,说道:“承蒙温将军错爱,劳烦冷教头帮我给他带句话,我很好,请他勿再念。他的恩德,我来世再报。”

    冷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个名字在嘴边徘徊良久,终是没能叫出口。太后叮嘱过他,若蔻蔻过得好,无需向她吐露她的身世,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且大梁千疮百孔,积弊难除,谁知道萧梁王朝的这口气还能吊多久?太后上了年纪,早年放权不再理政时就已心灰意冷,她而今唯一挂念的就是远嫁西北的亲孙女,她念佛念了几十年,总觉得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注定。

    人见到了,好说歹说劝不动,冷巍无可奈何,让舒婵千万保重,若有变,可想办法传信给他,相隔虽远,若他收到信,必来找她。

    舒婵目送冷巍走到门前,他停住脚,回身拧着眉头问为何没见到知雨。他还记得他那个半拉子徒弟呢!知雨是身上不便,这次出门才未跟随,舒婵不好明说,只道知雨昨夜伤风受凉,有些咳嗽,今儿便留在府里休养了,问他可有话带给知雨,冷巍说不用,带上皮帽走了出去。

    舒婵趴在窗边往下看,看见冷巍混进人群中,逐渐没了踪影。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疼,泪水凝成冰花,染白了睫毛。

    此一别,怕是累月旷岁,再难聚首。

    回到府里,天色已晚。知雨察觉到娘子的异样,悄悄问彩墨,彩墨把冷教头来过的事告诉了她,知雨听了亦是震惊非常。

    室内的烛火一盏盏被熄灭,知雨端着最后一盏小灯,正要退下,娘子忽然告诉她,冷教头走前问起过她。知雨一笑,说像她这么个天资聪颖的练武好苗子求着拜他为师他都不稀罕,以后且让他后悔去吧。

    夜半时分,北风呼号。彩墨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睡在旁边被窝里的知雨在小声的啜泣,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得厉害?她不回答,往衾被里钻了钻。彩墨撑坐起来,伸手去拽她的被,摸到湿湿的一片,这丫头不知偷偷的哭了多久了!

    彩墨轻轻拍着她,柔声细语的劝慰了一阵,知雨缓了过来,拉下衾被,鼻音浓重的说自己没事了,方才哭是因做了不好的梦给吓的。彩墨拉开被窝让她进来一起睡,知雨钻了进来,没片刻又起身,说要用帕子敷敷眼,怕眼睛肿了明日被娘子看到。

    今晚值夜的是阿吉,她不会说话,熄灯后很快就睡着了。屋里暗沉沉的,仅窗边透着微微的雪光,窗子上贴着团花剪纸,是除夕夜她们四个闲着没事时剪的。

    舒婵侧躺着,盖着厚实的衾被,身上却不觉得温暖。她想起小的时候,冬天天冷,睡前她和母亲会用父亲配制的药包泡脚,泡得香香的,热热的,再躺进暖暖的被窝,挨着母亲睡,甭管外头风雪多大,她都能睡得安稳香甜。她小时候可喜欢冬天了,每每盼着下雪,她对冷没有太深的记忆,记忆里的冬天是温暖的,是充满乐趣的。现在的她长大了,却害怕冬天,这漫长的冬日,刺骨的寒冷,好似没个尽头了一样。

    那厢,护卫把今日发生的事和探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禀报给女主人萧如诗,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竟然追踪不到一个药材贩子?萧如诗直觉芳绪园里的那个小狐狸精背地里在搞什么勾当。三日后柴峻回来,她便将此事告知了柴峻,本着一番好意,说婵妹妹外出一日,天黑才归,她也是担心才多加过问的。

    柴峻听后,叫来那日跟班的护卫详细询问,越问心里的疑惑越多,越觉得当中有事,于是顾不上歇息,命人将市集上摆摊的小贩、鸿福酒肆的跑堂等但凡见过那药材贩子的人一个不漏的都抓了,仔细盘问,拼拼凑凑下来,结论已然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