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无凭无据,全是听由旁人之口,但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而且我向老刘的同行打听过讯息,坚决的认为实情就是如此。

    他气得七窍生烟,乒乒乓乓的摔了满桌杯盘,一脚将我踹倒,又揪起头发提起来,再狠狠丢在地上,扼住我后颈往桌角上砸,咚咚咚,直撞得我头破血流。他还不解愤,抄起一截铁棍,扭曲着面容径往我腿上敲击。手起棒落,咔嚓一声,左腿胫骨应棍而断。他五官狰狞,边疯狂的在我脸上掌掴边嘶哑着嗓子咆哮:“老子宰了你这祸胎,不肖孽种!”

    我浑然不俱,忍着头脚剧痛,以倔强执拗的目光回敬他:“左右你也不将我当人看,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收了回去,我也不欠你,谁稀罕你施舍的这副臭皮囊!”

    他目光中杀气腾腾,从怀中掏出匕首,作势要刺我胸膛。

    隔壁李叔听到动静,快步奔来,见到屋中情景,大惊失色,一把夺过老刘手中的利器,使劲将扭打在一起的我们分开,自己拦在中间,阻止了一场血灾。

    李叔对我进行劝阻开导,说老刘是思妻心切,因为太爱我母亲,所以对这些话题讳莫如深,那些闲言碎语都是仇家诽谤。

    他劝慰我说待老刘气消,再由衷认错云云,并替我接续胫骨。

    自那之后,我便被老刘禁足,关在柴房之中,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不能离开院子。老刘遣了四名看管,轮次监控,我插翅难飞。

    李叔医术有限,替我接骨时位置略偏,筋脉生歧,虽然痊愈之际走路用不着拐杖,却滑稽的一瘸一跛。好在我的活动范围也只是整间柴房,狭窄而干燥,这个无关紧要。

    十五岁生辰开始,我的生活陷入一片黑暗,彻底成为一个身陷囹圄的囚徒。室内无窗,柴草都给移了出去,空空荡荡,阴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板旁有一条针眼般大小的缝隙,微弱的光芒渗将进来,供我分辨昼夜。看守狱卒皆是给老刘掳掠而来的壮丁,割去了舌头,平时战战兢兢,不敢与任何人交流。所以,我没地方消遣伶仃。一日十二个时辰,九成昏昏沉沉,在噩梦中度过,身体麻木僵硬,沦为行尸走肉。

    十五岁到弱冠十九岁,整整四年,我没有离开过这座缧绁。但如今的我,早已没有任何时间的概念。

    又临立夏,我的生辰。

    忽然想起四年前在饭桌上与老刘的那场争执,扪心自问,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世上活物死物不计其数,而总有些人事物是多余的,譬如我,譬如这暗无天日的人生。没有价值,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时李叔劝架,他将那柄匕首插在了墙壁上,我趁他们没留意拔了下来,贴身收藏,只因当时恐惧,怕他不听李叔忠言,一意孤行,要防范于未然。这么多年以来,曾萌生用它进行叛逃脱身的念头,最终一一放弃。有些人,无论身在何时何地,都一无是处。

    我割破了手腕,鲜血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逝,生命一分一息的逐渐减微,痛苦也一丝一缕的愈加强烈。可肉身再怎样疼,都不及死灰般的心来得剧痛。

    当血液蔓延至我脚边时,大脑的晕眩抵达极致,我终于难堪重负,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无数个梦境里,都是千篇一律的噩魇。临死之际,却做起了春秋美梦。

    梦中,我躺在一个妙龄少女的怀里,她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双手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在替我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场景甚是缱绻。

    我睁大眼睛去看她的脸,但竭尽全力,望出去只是模糊一片,黑暗将她的容貌氤氲得无影无踪,不露丝毫痕迹。

    我不知道她是谁,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瞧清她的长相,于是拼命瞪大瞳孔。身随意动,这一瞪,便从梦中瞪回梦外,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