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道精心烹制的佳肴,正被送往主人桌上,等待着主人大快朵颐。在不得不用百和香粉进行沐浴,不得不穿上那件薄近透明的丝制寝衣,走在前往公主府暖阁的路上时,苏珩心中一直盘桓着此念。

    与此念同在的,除了刻骨的屈辱,还有不解的迷茫。明明几日前,甚是厌弃他这“孱弱嫩雏儿”,怎么今夜,又起了兴致……他知道昭阳公主性情反复,但短短几天,就这般反复,是否……有些过于反常了……

    来到暖阁中,见阁内已有三四名男子,正陪侍昭阳公主饮酒作乐,苏珩不禁想到了更荒唐的事。那种荒唐可能,令他略想一想,即几欲犯呕。他忍耐着不作声,而心直往下沉时,昭阳公主,一边就着奴郎的手,饮了半口蜜酿,一边散漫地瞥他一眼,指着通往内室的垂帘道:“去榻上躺着。”

    她看他的眸光,一如几日之前,极为轻蔑,“伺候人的事,你没能耐做,那就为本宫暖暖床吧。”

    一句“没能耐”,令正为昭阳公主斟酒捏肩的几名俊美男子,都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苏珩听昭阳公主,是为这件事命他沐浴前来,来时路上的种种惊茫耻辱,登时像浸水的棉花,滞堵在他的心头。

    在躺在内室榻上,无声地听着外间,昭阳公主与她的奴郎,寻欢作乐的声音时,苏珩一时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他甚至都辨不太清自己,这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是想着被昭阳公主评为“没能耐”、不得不为她暖床之事,极为屈辱,还是想着他在昭阳公主这里,还并非半点价值都无,处境比他之前所想的,要略好一分。

    苏珩感觉自己的思想,似都被这几个月来昭阳公主层出不穷的折辱贬低,给隐隐扭曲了。从前清直明白的所思所想,皆被扭成了一团团乱麻,缠扯不清,每每他欲细细辨明,却总因心绪太过复杂,而越理越乱,唯有不甘受辱的恨意,是极清楚明白。

    恨意深重,将所有如乱麻纠缠的复杂心绪,皆压制在心底。耻恨几占据他全部心胸,它们流浸入他的骨血里,每一天每一刻,都与他身上不可抹去的牡丹耻记,一同在提醒着他,要挣脱樊笼,必得在茫茫黑暗中寻一方向,坚定地走下去,直至雪耻的那一天。

    那一天,眼下看来,仍遥遥无期。为昭阳公主暖床之事,非他所以为的偶然,而是自此之后,夜夜如此,一直持续到来年春天。

    每夜,苏珩都需焚香沐浴更衣,身在内室榻上,为公主暖榻,听她在外寻欢作乐的声音。当时至深夜,昭阳公主想与她择中的奴郎,共歇温柔乡时,他就得像被用完的垃圾一样,被昭阳公主从榻上撵下。他必得顺服地屈身而退,看着昭阳公主与她中意的奴郎,形状亲密地走入重帘深处,听她肆意的笑声,如银铃在帘内轻响,荡漾不绝。

    这一夜,亦是如此时,外间众奴郎陪侍公主的说笑声,忽然淡了下来,有男子在这深夜时候,来到公主府中,拜见昭阳公主。

    日常出入公主府的男子,除了与昭阳公主有一夜之欢的裙下之臣,就是公主党一派的朝臣。昭阳公主常在公主府中,与忠于她的朝臣议事,每当之时,伺候在旁的他,都会暗暗细听他们的对话,将有用之事,一一记在心中。

    内室榻上,苏珩凝神暗听,听来人,原是昭阳公主的表兄、礼部尚书霍章。霍章此人,既是公主党的核心人物之一,又是昭阳公主的裙下之臣,在这深夜时候来此,是为朝事,还是为帷帐内事,犹不好说。

    苏珩边想着,边听外室的众奴郎,步声杂踏地,退出了暖阁。昭阳公主将侍在她身边的一众奴郎,皆屏退出去后,噙着笑意,问她的表兄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与本宫单独来讲?”悠悠笑语,浮着一种男女间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之意,听来甚是亲昵。

    帐内榻上,苏珩为这种亲昵暧昧,不自觉不自知地微皱眉头,外间凭几倚坐的昭阳公主,则是眉眼盈盈,隐似含情。她将她与霍章之间的气氛,调得越发旖|旎,令霍章越发大胆意动,直恨不得跪在她的美人榻前,向她诉说他多年来的满心爱意,小心捧亲她美丽的玉足。

    容烟对霍章今夜的来意,确实心知肚明。她有意态度暧昧,如看耍猴儿一般,看霍章今夜特意修整形容而来,像一只正开屏的公孔雀,努力向她展示成年男子的魅力,以求能自荐枕席成功。

    从健壮的身体和俊朗的容貌来说,霍章确实算得上是美男子一名,且有着成年男子的成熟魅力。但,昭阳公主萧容烟,虽爱同美男子玩乐,却不是,是个美男子就行。

    昭阳公主在选挑美男子时,自有一套挑选准则,内室榻上的苏珩,是她这套准则里,最为拔尖的,而眼前霍章,虽然也面庞英俊、身材挺拔,但他的容貌类型,并不在昭阳公主的选挑标准之内。故而多年来,无论霍章如何努力捯饬自己,努力向昭阳公主展示魅力,都始终得不到与昭阳公主一夜之欢的机会。

    而今夜,在她的有意调|情下,霍章正以为,他离这机会仅有一步之遥。本来今夜来时,霍章以为自己十有八|九还会碰壁,没想到公主表妹今夜,终于看到了他的好,愿给他这表哥,一个机会。

    如正走上人生巅峰,心潮澎湃的霍章,在见昭阳公主向他柔柔伸出手臂,示意他将她抱往内室榻上时,欢喜地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才好了。他如抱琉璃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公主表妹打横抱起,向内室锦榻走去,如走在云端之上,一路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