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血。岁月渐深,人心渐老,许多以前不相信的东西,现在都信了。谁没流过血?母乳是妈妈的精髓化作的。比如命运,比如缘分,比如轮回,比如因果。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分不出对与错,应该与不应该,所以很多事没有答案,只有结果什么的。讲鬼故事,也要有人物命运。鬼是人的另一面,如钱的正反面等?

    我是负责窑厂监工的工头。晚上,我和包工头,也就是我姐夫,到外面街上喝酒回来。进了窑厂,我就看见冠军在闹情绪,不好好干活。厂里在加班赶一批砖。对方老板在等着要。可平时干活一个顶两的冠军却在给我磨洋工,我的气就上来了。我走过去,他见是我,索性停下拉砖坯的平板车,坐在地上休息。这时,二郎和三郎看见冠军不干活了,他们也找地方坐着去了。

    我前面不是讲过嘛,冠军是我树立的榜样。他怎么做,就有人跟着学。特别是二郎和三郎。我忍着气问他,他带搭不理地回答我,说生病了。我想这一定是小鬼教给他的,一个傻子什么叫生病?一个流浪乞丐,有饭吃,有睡觉的地方,哪儿来的病?这不让我好瞧嘛。

    但我得忍,对付傻子不能一味地用拳头说话,要是他的牛劲上来,就更不好办了。我蹲下身对他说,你头疼?

    他说,不。那哪儿不舒服?他冲我摇头。我这个气呀,看来不给他颜色看,是不行啦。这时,他腾地站起来说,你说话不算数。我怎么不算数啦?你不尊重人。我是冠军吧?是。我是劳动模范吧?是。我被一系列的发问,问糊涂了,只好答,是。接着,他大声地喊叫:劳动模范不被尊重,我心里难受!我抗议!

    原来他得的是心病。这是哪壶呀?我心里憋的这股气,实在压不住了。这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呀,肉皮发痒啦。我叫你难受,这回我重视重视你,我喊着,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转身去找家伙,正好不远处砖垛旁有个铁锹把子……我拾起它,照着冠军抡去……

    我的名字叫一滴血。我是从冠军身上溅出来的,所以,我纯净,善良得没有一点杂质,鲜红鲜红的。可我就要死了,因为我被罪恶从大海里击打向天空,不得已溅上岸……这岸不是沙石,而是泥土,我无法回流到那生我养育我的纯洁的怀抱。这是我的不幸,我失去了兄弟姐妹的拥抱,我脱离了爱。

    于是,我怀着冠军那拼命表现对人类的爱和对名誉的守护,悠然而圆润,“哧”地一声,热泪滚烫地滴落在浮土里。这一声歌唱,是我生命结束的叹息。由液体变成固体,我像一枚陀圆形的红玛瑙。虽然我的外形是完美的,可心粉碎粉碎着,栏杆拍遍,我欲哭无泪。

    我悲伤,我愤恨,我怒吼……心里揣着对人类的失望,我愿意深埋地下一万年。只要罪恶还存在一天,我就永不见天日。

    我是黑。我无处不在。我随风到处钻营,繁衍着我的徒子徒孙。我随风而来,风止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安家。我是魔鬼的化身。今夜,我与工头合二为一,沆瀣一气,我统治着他,我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我是噬血的,嗅到血腥味,就高度兴奋……大刀向冠军的头上砍去……

    我是冠军。他打我,往死里打,反正我活着也没啥意思,我跟他拼了。

    我是工头。怪了,冠军今天不服打,跟我支起了黄瓜架子,还,还手。这可了得,造反了。我打死你这个傻子!

    我是小鬼。工头今天打冠军打得鬼哭狼嚎,他咋那么狠心,专往冠军的脑袋上抡。他是想打死他呀。冠军被打得受不了,喊着妈呀妈呀,满头满脸的血四处逃。可他逃也逃不掉,他跑到哪,工头追着打到哪……

    我追跑,拦住工头,我喊别打了,要出人命的。

    工头却拿着铁锹把子照着我的腰,抡了下来,喊,我就是要打死他,你少管闲事!我被打倒在地……

    我是冠军。我跑不了啦,可能是腿断了,胳膊也抬不起来。我浑身疼,痛的要死。

    我的名字叫铁锹把子。我是劳动的用具,不是打人的工具。我生长在林木深处,阳光沐浴着我,新鲜的空气是我的朋友。我心甘情愿被木匠制作成,为人类服务的称之为铁锹的一部分,我与锹头是一个整体。

    我曾快乐地深入泥土,那是我生命的来处。泥土可以烧制成砖,砖可以盖成高楼大厦,为无家可归者遮风挡雨。我不知道,是何因缘,我成了打人的工具。行凶者握着我,让我无颜见江东父老。

    都怪木匠粗心大意,先是丁字茆不牢靠,松动脱离后,我中间被加了一个楔。楔子有些长了,所以,此时我的形状显得怪头怪脑,细一打量,俨然一个十字架。在我无意中脱离锹头的当口,被罪恶当作凶器漫天挥舞。

    我这圣物的形体,砸在冠军的肉体上,特别是那头骨发出的脆响,令我十二分地心惊肉跳。我要逃脱恶霸的手掌,实现我……啊,恶人,请你放下我,收回你挥舞的手臂,给人类以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