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张妈妈同梅津说了许多关于她的父亲梅逸鹤。

    她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曾是当朝清正廉明的史官;不知晓自己也曾是世家女,与魏家乃世交,曾与魏越门当户对。

    “你父亲啊,是最谦和良善、最重情义之人呐!与咱们老爷啊,自幼相识,多年来互相扶持,一个当了官,一个管着偌大的家产。两人谁也没落下谁啊!你父亲从前,也常带着你来青城呐,那时候你才丁点儿大的粉娃娃,被你娘抱在怀里。瞧的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呦,喜欢地紧呐!”说着,张妈妈的眼中含笑,不禁也感染了梅津,一老一少坐在廊下,吹着春风,眼前是满廊檐的迎春花。

    “只可惜,咱们府上老爷去得早。丢下夫人和两位小公子,夫人一个妇道人家,虽祖上也是经商的,但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怎能不招人龃龉呢?背后,都是戳夫人脊梁骨的人呐!那阵子,夫人是眼见着瘦下去了。大公子一条路没想通,走岔了路;二公子年纪又小,好好的产业,内里大公子往出借钱,外头人眼瞅着咱们家式微了,紧赶着挤了咱们的财路。若不是你父亲,怕是二公子都要折进去了。”

    “折进去?折哪了?”梅津忙问。

    “地下钱庄。那吃人窝子!大公子日日赌,欠了一屁股债。他从夫人这拿不到钱,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趁着我不在,带着一个流氓头子就闯进夫人屋子里,翻箱倒柜,砸坏了不少箱子。也要把那些地契房契给抢走啊!这些还不够,他又跟地下钱庄借了钱。最后还不上钱,那些人就拿了二公子去。逼着咱们夫人筹钱。亏得你父亲知晓此事,赶来救了二公子。也救了咱们魏府啊!”

    “这些,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梅津怔怔道。她对于父亲的印象极浅,只是无论是多浅的记忆,她知道,从不曾听父亲对自己言过此事。

    “你父亲就是如此。做了什么好事,从来不声张。当时二公子从地下钱庄出来,身上没一寸好的皮肉啊!”张妈妈声音哽咽,泪眼婆娑,实在是眼眶盛不住泪,才拿帕子擦了一把泪,在她这个小辈面前掉了些眼泪,“我看得,真是,心头肉都要掉了一块。好长时间,我梦里边都是二公子浑身血,冲着我喊“张妈,我身上疼”!我就应他,跟他说不疼了,不疼了。但这孩子,在我面前,硬是一声都没吭过!那些人,那哪是人啊!入了阴曹地府,都是要被挖心剔骨的!就这么对我的心头肉啊!”

    梅津偏过头去抹了一把泪,红着眼眶去拉张妈妈的手:“张妈……”

    “不说这了。他也不给我说。”张妈嘴角勉强拉起一抹笑来,“二公子常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是该享福的。莫要整日想着往日那些事,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但我这心里,就是有块肉,揪着疼啊!这么多年了,好不了。”

    说多了,魏越怕她心疼。故而张妈妈一提这,魏越都故意板着脸,也就这种时候,魏越才会同张妈妈板起一张脸来。

    “丫头,这么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如今来了,可莫要再走了。你父亲当年突然没了音讯,二公子是最焦心的!这找你们父女俩,一找便是六载。二公子早该娶妻了,但就这么一直拖着。”张妈妈回握住梅津的手,不禁轻轻揉搓,似是安抚梅津,也是安抚张妈妈自己的情绪。

    她低头看梅津,柔声道:“丫头,你莫要怪夫人一直拖着你的婚事。是梅先生对我们的恩情太大,出不得差错。”

    梅津鼻尖发酸:“我不怪夫人。”来了此处,她才感知到人心如此得灼热滚烫,热到将她周身包裹,竟吹不进一丝寒风。

    宛如置身于暖炉之中。

    从张妈妈屋里离开之后,梅津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颊上挂着一片干了的泪痕,崩得脸都僵住了。她回了院子后,便在院子的小池塘边,用帕子沾了些清水,将脸上的泪痕洗净了。

    早前被小厮拿去李妈妈出的凌波仙子,幸亏梅津护得严实,没伤着根系。这会儿已经被李妈妈送了过来。

    “梅姑娘,你怎的在这地方洗脸?这水还凉着呢!”李妈妈怀里抱着那盆娇嫩的凌波仙子,叶子折了几根,但大体上算是完好如初。

    梅津收了帕子,笑说:“无事,冷水擦脸,我好清醒些。这花,我没照顾好。”

    “哟!姑娘这说得什么话,你把这花看顾得比我这老婆子看顾得,还要精细呐!你瞧这花苞,水灵的,好看的紧!过不多时,这开了更是好看呐!”李妈妈只知梅津早晨与要被送走的岚予起了争执,这会儿正想多说些好话,宽宽梅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