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近闻言大喜,连忙催促公子狙赶快行动。却见公子狙三下两下从路旁的一株树上折了两根比较粗的树枝,然后把细枝嫩叶都去掉了,做成短棍模样。他问数不近要了随车带的小刀(备注1),把两个小棍修剪的顺手了,又从怀里掏出火绒,点了一堆火,再在两根棍子上覆盖了一层他所谓的“符”——一块不知道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布,用火把两个棍头烧黑,名为“焦杖”。

    公子狙给了数不近一根棍子,笑眯眯地说道:“咱们运气比较好,有仙木(备注2)做底,我这两只冥杖,就是厉鬼来了也不怕!”

    公子狙施法做了两根法杖后,数不近大喜。两人把牛车安顿好,轻装上阵,顺着原路又折返了回来。还好,此时虽然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但是天色尚早,他们走路还不成问题。很快,两人就看到了季献的车子。

    只见季献的牛车依然好好地停在了路上,两头老牛面色平静地嚼着嫩草,似乎什么也发生过。但是,离牛车数丈开外的树林里,一袭青布的季献,披头散发地跪在那里,红色的襁褓已经十分扎眼的散开了,里面滚落出一物。数不近眼尖,一眼看到那个襁褓里竟然是个棕色的小坛子。当时数不近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虽然公子狙早就告诉他,那个襁褓里是季献养的鬼,但是,真正看到襁褓里的东西时,那个画面对数不近的刺激太大了。数不近感觉后背“嗖、嗖”直冒冷汗,握着冥杖的手象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抖个不停的不仅有数不近,还有季献。季献跪在那里竟然也是浑身抖个不停。公子狙还是老成一点,发现了端倪。他又用沾上腥臭唾液的桑树叶在数不近的眼皮子上擦了擦。数不近感到一阵反胃,差点把刚才吃的东西吐了出来。但是他没有吐,因为他被吓坏了。原来季献竟然不是一个人跪在地上,在他面前还有一团物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凝而不散,柔无定形。数不近刚才百分百没有看到这个东西,但是,经过公子狙用桑树叶给他眼皮子擦了唾沫后,他立刻就看见了!数不近心里明白,这就是公子狙所说的那只季献养的鬼了。

    “可惜啊,三魂丢了二魂半,这鬼是怎么也成不了形喽。”公子狙小声地说。数不近听得一头雾水。

    突然,季献的脑袋轻轻地偏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他们。数不近看得明白,埋怨公子狙多话,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乱跳。不过,季献也就是仅仅轻轻偏了一下,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公子狙开始也有点紧张,见季献并没有回头,随即很无赖的一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此时只听远处季献隐隐约约地哭道:“良人,良人!你还记得我么?说我今生今世不分离,你怎么就舍得离开我!?不,你不能走,你不要走,我求求你,我要你永远地陪着我。好不好!?”季献越说越动情,忍不住伸手向那鬼揽去。只是那鬼寻常的肉眼,看都看不到,更何况季献用一双阳刚大手去触及。

    数不近和公子狙到此时才明白,原来季献养的鬼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3)。

    公子狙还好,数不近当时感动得眼泪就下来了。他扔掉手中的冥杖,就想冲上前去安慰季献。还好被公子狙摁住了。公子狙冲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道:“莫慌,再看看。”

    果然,那鬼在季献的刺激下,竟然发出凄厉的嘶喊声。这种喊声是非常瘆人的,让人从心底胆寒。所谓鬼哭狼嚎,大抵不过如此。数不近吓得一哆嗦,慌忙又捡起了地上扔掉的冥杖。

    那鬼在那里吱哩哇啦的喊些什么,数不近根本听不懂。就听季献哭道:“良人,良人,我懂,我懂,你不要着急,我求求你,一定不要离开我。”说罢放声大哭。数不近听得明白,只觉得后背汗毛倒立,两腿发软,想转身逃跑。公子狙一脸鄙夷,又挡住了他,低声说道:“你不要害怕,那鬼生前魂魄散失的厉害,连形都成不了,只要你不跟它一起睡觉,它是害不了你的。”

    忽然,季献猛地一个回头,两只眼睛象红灯笼一样照了过来。数不近“啊”的一声,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冥杖都飞了出去。季献咬牙切齿地怒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寻来。敢在此扰我和良人,你们拿命来吧。”言未必,只听季献周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哪里来了的一股阴风,裹挟着残枝败叶直扑公子狙和数不近面门而来。公子狙大叫一声不好,连忙伸出冥杖向前一指,随后手一扬,“噗”的一声,一道火光燃起。原来被他点燃了一块幡。说也奇怪,那幡自空中燃起后,并不堕落,在空中熊熊燃烧,一道火的瀑布从空中垂下,仿佛临空挂起了一个盾牌,挡住了那道阴风。那道阴风自那火盾两旁“豁喇喇”泼将开去,两边被阴风扫到的草丛、树木,立刻就变了颜色、枯萎下来!公子狙勃然变色,大喝一声,“快走!”拉起数不近往后便跑。数不近腿都吓软了,被公子狙象拖一条待屠的野狗一样,跌跌撞撞,往后没命逃窜。

    不过,季献似乎并不太在意他俩。一击过后,根本不再关心他俩的死活,似乎他俩的一切都已经跟他无关,他依旧戚戚哀哀,哭个不停。一阵晚风吹来,四处都是悲凉的景象,那雨越发下得细密。季献脸上突然出现了惊恐的颜色,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那鬼的痛哭。世人都以为水是至阴至柔之物,却不知那雨水对鬼来说,却是至刚至强。那雨再稍微大一点,那鬼马上就要被冲得神形俱散。季献本来见此地阴气甚重,想给那鬼养养气,变得更“结实”一些。此时没法,只得将那鬼继续收拢到原先的那个棕色坛子里。

    数不近和公子狙见季献没有追上去,这次没有第一次跑得那么远,只是远远地缀着。此时虽然下起了小雨,但是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数不近的目力极好,看得真切,原来那个棕色坛子里放得是一撮长发。数不近这才恍然大悟,那鬼竟是寄身于这撮头发当中。

    公子狙微微点头道:“嗯,不错,竟懂此法。想那季献的妻子,死后应是魂飞魄散,神仙难救了。但是,季献竟然知道人死后,头发里会藏有一丝残魂,果然不简单!”公子狙颔首称赞。不过,他旋即又眉头紧锁起来,“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远处,季献收拾停当,竟然大踏步地回身朝数不近他们走来。季献回复了正常,那眸子清澈、透明,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季先生”又回来了!

    饶是如此,数不近连同公子狙连滚带爬,跑出去老远。数不近他们跑了一段,发现季献还是没有追赶他们,他只是回到自己的牛车上,小心翼翼地又把那个包了坛子的襁褓给放好。

    说也奇怪,就在季献回来的一刹那,忽然间,云收雨住,天空放晴,竟还有一抹斜晖余脉透过稀疏的林间,照射到了季献的车上。季献连同车子,被照得通红,好像是太阳国来的人。这真是一番奇怪的景象。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