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嘉轻咳了一声说道:“现在天色将晚,我们再回庐馆,又将是一天的路程。但是,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已经走到了这里,只要无良没有撒欢,我们还是继续前行为好。至少,我们对死去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说着,牟嘉用凌厉的目光看向了无良,把无良吓得一哆嗦,连声道:“绝对不骗人,绝对不骗人。”牟嘉继续说道:“就算无良骗了我们,我们无非就是多耽误天把两天的路程。万一就象费疾兄所说的那样,真是楚军打了过来,我们也可以正好避开。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死了这么多人,这一两天的行程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样才能避免死更多的人。今天,我们土匪、老虎、妖怪都遇上了,前面还能有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建议,就从无良说的那条道走,大家看怎么样?”

    牟嘉的话抑扬顿挫,条理清晰,非常有感染力,不愧是领兵打仗的。看来,在根牟的时候,牟嘉没有少在大场合下演讲。大家噼里啪啦地,纷纷鼓起掌来。费疾激动地说:“对,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有龙潭虎穴,有我费疾在……。”费疾还没说完,那硕果仅存的商贩,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了不屑的讥笑声,在一旁抱胸不语。费疾当然省得什么意思,话又咽了回去,一脸的尴尬,不好意思地结巴起来,声音也小了——“我费疾一定冲在前头保护大家。”说道最后,声音如蚊子哼哼,几不可闻。

    牟嘉会意,在一旁替他解围,笑道:“费疾兄,我牟嘉对你的勇气还是十分佩服的,不说别的,就说方才你敢于只拿一根扁担冲上去打老虎,这就是常人万万不及的地方。换了我牟嘉,那绝对是不敢的。”说着,给他挑了个大拇指。

    虽说牟嘉的这话半鼓励,半揶揄,但是像费疾这种没心没肺的,给个杆子就上墙,听了十分开心,笑道:“一个鸟大猫,怕个球,再来还揍它。”说着龇牙咧嘴地晃了晃如小儿腿粗般的胳膊。众人瞧费疾脸皮这么厚,也都哈哈大笑,不再计较他的过失。

    无良见众人都同意走他推荐的那条道,心中暗自窃喜,表面却很谦虚,一副低调的模样,低了头,也不发表意见,光听别人在那里高谈阔论,暗中却有了计较。

    众人夯实了意见,个个都放松了下来,又赶车朝前走了几里,一拐弯,上了当初没走的那条道。这条道,相比之下,依然显得不是很好走,刚够一头牛车通过。路边更是杂草丛生,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是,此时每个人的心情却都是明亮的,没有人认为这里会有什么危险,或者说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毕竟连百兽之王那关都闯过了。老虎那玩意几百里地才有一个,刚才虽然一共有四头老虎,看样子是一家子的,它们已经被牟嘉削跑了一个,老魈干掉了一个,总不至于追着屁股来灭他们吧?况且,有牟嘉、费疾在,大家的底气都很足。这两个猛人连老虎都打的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错过了某样东西就会十分后悔。特别是,如果经过比较后,作了选择,然后又遭受到了严厉打击,那就会特别后悔当初的选择,总想着当初如果不作这样的选择就好了。但是,命运是最喜欢捉弄人的,你以为错过了什么,殊不知是你侥幸逃脱了更大的灾难。事实的真相是,你的命运进入了波折期,而不是你做出了一个怎么样的抉择。当你的运数不对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错误的,没有最错,只有更错!这,就是古代人的智慧。

    数不近他们这次走了回头路,对自己的命运重新又做了一次选择。这次,他们的选择对吗?真的是错过了你,就错过了一切吗?不好说。

    数不近他们赶着车,走上了无良给指的道后,果然发现这条小道虽然不好走,却平稳的多。首先,这一路上再没了那些猛兽的威胁。象老虎这种很有霸气的猛兽,在它的活动领地里,一般的小动物是要安静许多的。就好比严厉的班主任坐在课堂上,再调皮的小学生也不敢乱动。“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所谓威压,就是这个意思吧。这些人一走上小道,立马就感觉到了肩头一轻,那种无形中的威压几乎就没有了。众人有说有笑,虽然是走了一天了,脚步却轻快了好多,就是因为脱离那个恐怖的环境。人和动物一样,对危险有着与生俱来的本能感知。其次,这条小道是前窄后宽的,数不近他们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其实那路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走,反而是越走越宽,越走越顺溜。

    这次,甚至连牟嘉都觉得这路没问题,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所谓“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这条小道没了老虎,猴子开始很嚣张地吱哩哇啦乱叫起来。牟嘉抬头看了看天,笑着对邞这说:“邞这兄,时候不早了,这路上估计走一天也不会有个庐馆,要不我们就地找个地方安营休息吧。”邞这也笑道:“正是这话,这林中酉时来得早,不如早点安排休息,省得回头手忙脚乱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现在老大、老二都发话了,众人自然是听令行事。捡柴的捡柴,支锅的支锅,找水的找水,连姜澳都在帮着妈妈挖野菜,基本所有的人都没闲着。只有一个人在那里抱胸瞠目,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古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是不干活,此人正是无良。

    邞这一向对无良没有好感,此时见无良在那里装傻、充楞不干活,不禁火冒三丈。邞这目露寒光,杀气腾腾地走到了无良面前,冷冷地说道:“无良大人,怎么样,我们活干得还不错吧?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大人你一定要多指点哦!”邞这在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交错相叠,一只手把另一只手的指关节握得“嘎巴”、“嘎巴”响,看样子随时准备给无良一个嘴锤。无良本来还挺胸凸肚的迈着八字步,在那里一摇三摆的,象个神气活现的大鸭子。此时邞这突然神色不善的出现在面前,无良瞬间象个被放了气的大黄鱼,一下子就瘪了。

    无良其实身材挺高大的,比邞这矮不了多少,但此时无良在邞这面前好象突然矮了半截子,他不住点头哈腰,嘴里不断讨饶、说好话:“哟,伯兄,岂敢、岂敢,你这样说可折煞小弟了。伯兄你误会了,小弟并不是偷懒,小弟只是觉得此地有些古怪,似乎不宜久留。”

    邞这冷笑道:“哼哼,古怪?道是你引的,你把我们都引入彀中方说古怪,我看不是此地古怪,是你古怪吧?爷的拳头也很古怪,咱们古怪对古怪,看谁古怪。”说着,邞这恶狠狠地扑上去就要对邞这动手。

    可是邞这突然觉得腰上一紧,只觉一股大力从后面箍来,立刻似蟒蛇缠身一般,动弹不得。邞这一惊,回头一看,竟是费疾,费疾笑眯眯地说道:“邞这兄,莫慌,牟嘉君子还有话说。”说罢便放开了邞这,笑眯眯地站在了一旁。

    这时牟嘉也从后面走了上来,抱拳笑道:“伯兄休恼,是我让费疾拦住你的。”邞这一脸的疑惑,问道:“所有人的都在忙着出力安营扎寨,唯有这货在这里装神弄鬼的不知道干什么。想是他以为自己领了路,起了骄傲之心,所以心生懈怠。这种货色,我在族里见的多了,你不给他的皮松一松,他根本是不会有眼色的。”邞这越说越恨,满脸怒容,恨不得马上就过去捶无良一顿。在邞这的心底,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大伙落到了这步田地,总感觉好像无良在其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作用。

    牟嘉笑道:“伯兄休要着急,无良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兄弟,甚至是在场的各人都清楚,要处置他,不争这一时半会儿。我们既然让他来给我们指路,肯定就不怕他耍什么花样,但是我观此人心思缜密、阴狠,断不会为了讨一时清闲而故意受你一顿老拳,他是必有所图。来,让我问问他,就让我们看看,他这到底是要闹哪一出。”

    牟嘉的一席话忽然点亮了邞这,邞这转念一想也对,牟嘉似乎句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了,牟嘉虽然没有邞这年纪大,但是做什么事都过脑子,他也不象邞这那么爱发脾气。相反,他总能见微知著,从细枝末节中发现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又能从这些常人不注意的地方判断事物正确的走势,这的确是一种非凡的本领。

    邞这不禁对眼前的这位小国异士愈发的刮目相看,就在一天前,他还可能会因为自己是大国中士的地位,即使身穿布衣,在心里可能还会有一点隐隐的小骄傲,但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邞这真的打从心底里,彻底地佩服牟嘉。不说牟嘉身怀绝技,手握利刃而不张,光是人家那一份处事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那根本就是自己比不了的。人家总是能从大处着眼,小处推断,见落叶而知秋,挽狂澜于腋下。相比之下,自己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从小地方来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