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年间,闻君意从未见过宋新亭,不是不想见,而是见不到。

    他虽然喊宋新亭一声哥哥,但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生活好像总是这样,平时凑合着azj过也就算了,等履行某个主流程序,碰了壁,才发觉人间失格的难堪:原来从未被社会承认过,一直活得见不了光。

    合法身份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

    母亲是无名无份的二奶,拖油瓶闻君意跟着azj流言和恶意。

    他很小便体会到那种无处容身的羞耻,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久而久之,修得一身挑不出错的合宜本事,还是常被穿小鞋、受冷待,习以为常了,便也没什么。

    最怕被不知情的客人问起:你是谁?

    不得不重新剥下那一层遮羞布。

    他么?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一个外人,想要穿凿阆苑仙葩的林妹妹都不成的。

    为此闻君意宁可呆在剧组,至少在那里,他能堂堂正正地回答:“我是演员闻君意。”

    他七岁,靠试镜获得角色,有一个正当职业。名字写在合同里、写在剧本里、写在通告单里。

    那是他赖以为生的骄傲,他的活路、他的去处、他的位置。

    可是戏拍完了就要散,他总要回到那座宅子。民国的公馆,像拍张恨水的鸳鸯蝴蝶,师奶们的最爱,很俗套的豪门情仇,连他这样的继子也是恶毒反派标配。

    豪宅住起来没那么舒服的,陈了百年的潮阴味,最适合拍的其实是鬼片,深深的走廊里似乎仍回荡着太外公那咿呀的唱腔,留声机循环往复着azj今为谁憔悴赋招魂。

    历史建筑到处都是老件,再azj怎么修缮里子,还是这儿坏那儿坏,因此修不完的修。

    闻君意的卧室墙角年年梅雨都渗漏,始终没人来管,竟长出一丛丛蘑菇,拱得墙皮剥落发黑。

    一百年了,宅子越来越破,唯有花园里的法国梧桐依旧茁壮。有一年春尽夏初,花园阁楼的封闭改造项目因故搁置,闻君意常逃嚣于此,看一整天书。

    那日在婆娑新绿中见到他,吓了一跳,警惕道azj:“你是谁?”

    宋新亭仰起头,微微笑了笑,反问:“你是谁?”

    片刻后很多人涌出来,堆着azj笑脸,正厅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像沉睡的巨兽终于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