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丹砂打作底、二钱雄黄碾成末、三件曾青煮后磨、四把慈石研如沙,混入五勺凝丹粉,再把那白矾入水浇,送入丹炉练一宿,五石仙散便成了——

    上官敬坐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配制丹方,他一边动手一边在心里默唱,这是他打小养成的习惯,纯阳宫里的老道们为了让道童能尽快记住丹方,编了各式各样的顺口溜叫他们背诵,上官敬听得多了,也就学会了自己编撰。他每十日便要炼上一炉五石仙散丸,一炉能出五十颗,堪堪够给叶家那位清河少爷享用。

    这五石仙散,是他按照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寒食散秘方改制而成,上官敬去掉了寒食散大半的毒性,也使那药性温和了许多,但做出来的依旧是大毒之物,此物易上瘾,极难戒,绝不是普通人该碰的玩意,而那富甲一方的叶大少为何要吃这害人毒物,这还得从他的家世说起。

    江南叶家之所以名声在外,靠的是叶家所建的藏剑山庄锻剑铸枪的本事,但将他们造的神兵宝甲一路卖到天南地北的,则是叶家浩浩荡荡的商队,上官敬认识的那位叶大少的父亲,就是负责叶家往京城方向去的商队之人,他们隶属于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门下,专注于生意来往,比起山庄中的其他人少了一分豪迈,多了一分圆滑,他们的家也不同于山庄中其他几位庄主门下,而是更像是富豪乡绅之家,好在家中子弟之间还算和睦,没有外头那些争来抢去互不相让的戏码,也算是对得起叶家甚严的家规了。

    叶清河有个幼弟叫叶雪河,自幼顽劣,不愿认真学习经商之道,好在叶家有大少爷做顶梁柱,深得叶老爷宠溺二少爷每日游手好闲也不碍事,哪知这几年他突然起了争斗之心,叶清河猜测弟弟大约是听信旁人的闲话,比如大少爷“溺杀”二少爷好夺得家产之类的,叶大少平日里事务繁忙,几次想要和弟弟解释皆未能找到机会,开口的心便渐渐变淡了,转念觉得趁此机会让这小兔崽子学学本事也是不错的,于是吩咐管事拨了几个小打小闹的生意给叶雪河练手。

    叶雪河并不笨,他仅靠着油嘴滑舌也能挣得几个铜子儿,更别说有兄长帮衬着做买卖了,见幼子徒然开窍的叶老爷老怀甚慰,对其大加赞赏,然而叶雪河的名声还是没什么变化,毕竟叶大少从十四岁起跟着叶老爷跑商线,二十岁正式接手叶家至京城的生意至今已有七年,树立下的声望哪是叶雪河几笔小单子能比得上的。叶雪河不甘心,想做大买卖却苦于没有兄长那般神通广大的门路,只好奋战与青楼酒肆之间,试图结识更多的商人,叶清河派人在暗地里盯着保护弟弟的安全,却被误以为是监视,叶雪河一次次想要摆脱兄长的手下,某次逃脱的途中竟误闯了城中第一楼天悦阁的顶楼,碰上了位高权重的杨大人——

    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吧。

    也不知那位杨大人是看重了叶雪河哪里,竟肯出手帮他揽了笔大生意,那可是叶家从未接触过的买卖,叶清河得知消息后百思不得其解,那位杨大人他也见过,高深莫测极不好对付,他权衡利弊了很久才决定不与对方周旋,自家弟弟何德何能叫那样的人物帮忙?定有蹊跷!叶清河担心幼弟,接连追问,叶雪河却一个字都不愿相告,他做成了如此大的一笔买卖,人人对其刮目相看,一时间风头无两,哪会愿意将其中辛密告知他人?直到有一天叶清河亲眼见着幼弟与那位大人在暗处私会,举止亲密,神态浪荡,这才如被人当头喝棒一般顿悟——叶清河这是卖了自己换的机会!

    去年开始,上官敬已听了无数次关于叶雪河与那位大人的倾诉了,说起来,他最初与叶大少相识就是因为听对方发牢骚,那是在一个茶馆里,当时还是云游道士的上官敬只不过是想从神情苦闷的叶清河手里骗些钱财,哪知这一“骗”就脱不了身了……如今四五年过去,他早已不再云游,而是变成了叶家专属的方士。

    大约是一早见过了叶清河狼狈面貌的关系,上官敬除了本职的风水炼丹工作外,还经常被叶大少抓住吐苦水,多数都是关于叶二少的事情,换做别人,上官敬肯定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可一见到叶大少用那张端正俊秀的脸摆出苦恼的模样,他就狠不下那个心,只好煮上一壶清茶,默默地听人说话。他也是知道叶二少的,比起手段老道的叶大少,二少显然稚嫩了许多,但自从搭上了杨大人,叶二少便时不时能捞到些好处,众人面上不显,背地里却时常议论他……上官敬对叶二少跟那位大人之间有什么交易不感兴趣,他只知道,叶清河对此十分担忧。

    “想我叶家在江南也算是名门望族,不愁钱财不缺名利,雪河却为了赌气如此糟蹋自己……!别人也就算了,遇上的还是那位大人,我想帮他都插不上手啊!”

    叶清河再怎么痛心疾首,叶雪河也毫不在乎,刚满二十的他觉得这代价也不算什么,何况付出代价的对象还是那个俊逸潇洒的杨大人呢!父兄的规劝只让他烦躁,若是说的重了反倒叫他更加不愿意回头。

    上官敬觉得这也没什么,叶雪河如此任性,不如就让他摔个跟头,知道痛了便清醒了,可叶清河舍不得啊,于是上官敬就只能一壶茶一壶茶地陪叶清河,说些体己的话宽慰他,一点点开导他对孩子也要适时放手。

    之后的日子里,叶家接连不断的出了好些事,先是族中有人提出叶雪河资历尚浅,不足以负责大笔买卖,想要强行接手分一杯羹;再来是生意场上的部分商贾因背后之人朝中站队问题表示不再往来;就连叶清河自己亲自主持的事情也出了问题……所有的事情挤作一堆,把叶清河忙的团团转,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结果还是出事了。

    几个月前叶清河在县令手里买了一块地,那地里圈了一个小村落,统共三五户人家,叶清河本是打算同村人谈好补偿再拆房的,可他忙糊涂了,在发现那块地还未动工时将手下痛骂了一顿,勒令他们即刻开始动作,手下便不管不顾地前去推倒了村民的房屋,村民在反抗中甚至被打死了几个,事情闹到了官府上叶清河才赶到,动了关系勉强将事情压了下来。

    然后他开始做噩梦。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叶清河的夜里不好过起来,他原本喜欢听上官敬宣讲道法,进而平静身心,现下却要求上官敬在睡前给他念道经来稳定心神,即便如此,叶清河的脸色依旧不见好转,上官敬知道这是因为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害死了人,再加上太疲累才会做那些噩梦,但叶清河这般憔悴,终日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得人心疼,上官敬便推了一份丹药到他面前,正是那五石仙散。

    ——倒不是上官敬故意害人,那日是他摸错了瓶子,误将五石仙散当做安神丸送了过去,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叶清河用了药,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快活,他只吞了一粒,不过两息便开始浑身燥热坐立不安,上官敬察觉不对,倒出药丸一闻便知大事不妙,赶忙脱了叶清河的外衣鞋袜,只留一身亵衣在身上,拉着他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