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宫周围的海市蜃楼里,一个高大俊美的鲛人突然从水中一跃而出,长长的鲛尾分裂成两半,变成两条“腿”,他踩着这样两条腿,不怎么稳地走上雪白的石阶,一手指天。

    天上的浓云翻搅如漩涡,海市蜃楼中,几千年前的高山人们终于面露惊慌,无数鲛人的尸体漂到海面上,像磁场吸附的铁屑,紧紧地环绕在白玉宫周围,随着那漩涡似的云一同旋转。大海凄厉地咆哮着,白玉宫发出一声哀鸣,连天的雷将浓云打散,然而万里长空之上,日月一起不见了踪影,所有星星像被大风扬起的沙子一样乱滚,一束光从天而降,落在那生出双腿的鲛人手里。

    日月逆行,鲛人上岸。

    大凶。

    高山人们夺路而奔,跳上巧夺天工的大船,朝着大海深处疯狂逃窜。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刺眼的光从那上岸鲛人手里飞出来,将海市蜃楼里的一切笼罩进去,天上白玉宫自绝于世,从此,滞留水中的鲛人和高山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玉宫里的器灵们疯狂地以身引火,终于,那个诡异的、刻满了鲛人的穹顶也开始坍塌,一整块鲛人“石像”砸在宣玑脚边,胳膊扫过他的小腿,宣玑定睛一看,差点口吐芬芳——原来所谓“石像”只是落满了尘土,时间长了,结了一层石头般质地的壳,此时石头壳掉地上摔了个稀碎,露出了里面新鲜的鲛人尸体。

    整个穹顶随着白玉宫解体砸了下来,两条腿的鲛人大族长掌上明珠像一颗跌落凡间的星星。

    几个人脚下的地面、周遭的海水、白玉宫、熊熊燃烧的离火……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因果、历史、事实,一切不可更改的东西都短暂地乱了套。

    只有那颗房顶上掉下来的“星星”以极缓慢的速度滑过,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它,改变它的轨迹。

    假如数千年前,高山人没有向贪欲跪地称臣,他们应该依旧太平地与鲛人比邻而居。偶尔与人间来往,做些节制且无伤大雅的买卖维持生计,直到千万年后,陆地上无数先天灵物杳然无踪,各族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改朝换代、生生不息,大洋深处还有鲛人飘渺的歌声。

    燕秋山从那颗星星里看见了蜃岛,假如他们先一步抓到了罪魁祸首银翳和那个木偶,肯定能及时销毁活珠,打散蜃岛,然后平安地请来环保部门,把海上残留的污染物清理干净,联系善后科找专家做个海洋垃圾的教育讲座,风神功成身退。

    那样,知春还是他的知春,跟他一起带着风神,偶尔回刀身休养,大部分时间都像个普通人,因为争论鸡蛋的正确煮法和护着手下不争气的小崽子跟他拌嘴。

    局里也没有那个荒谬冷酷的“全责协议”。

    那颗“星星”从他眼前划过,燕秋山死死地抱紧了知春的通心草人偶,糊伤口用的金属都从他掌心浸出来,化作一副手铐,牢牢地铐住他自己,骨折的小臂没了支撑,立刻变了形,已经愈合伤口再次撕开,钻心的疼。

    燕秋山不在乎疼,疼能让他清醒,记起盛灵渊方才说过的话。

    盛灵渊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时间乱流带着他瞬间重生了一次。

    他仿佛回到年幼时,这一次,他再不会对所谓“母后”产生任何幻想,也再不会对“老师”有一点盲目的孺慕之情。

    巫人族长没有死,东川没有覆灭,阿洛津只是单纯地跟着他,冲着自己少年时的英雄梦狂奔而去,没有深不见底的仇恨,也没有剑走偏锋……巫人老族长也想借着少年人的冲劲给族人多留一条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去。逢年过节,叛逆的少族长还能骑马回东川,嬉皮笑脸地挨几鞭子,就可以回家吃饭。

    他会提前很多年推倒南归塔,组建清平司,微煜等跳梁小丑再没人可勾结,献上印玺,拜伏称臣。丹离黯然退场,他的剑灵毫发无伤,又不求上进地浪荡了好多年,修炼出一个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