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陈逆被召去齐宫东门守夜,阿素和寺人毗离开后,我转身回房取了一件外袍,趁着夜色快步走下朝露台的高阶,朝西面的点将台走去。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相信过阿素的承诺。她是范氏的女儿、陈恒的义女、清乐坊谜一样的清歌。她太复杂,太聪明,太狠辣,我不能冒险再信她一次。

    刚刚在屋里,为了出宫之事,我与她一番纠缠、讨价,说到底也只是为了麻痹她,让她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着她送我出宫。

    陈恒很快就会控制整个内宫,齐侯一倒,阚止一方一旦落败,我这颗弃子也就死到临头了。阿素指的路我不敢走,那就必须趁早在齐宫替自己另谋一条逃生之路。

    天空中,一轮皓月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黑夜顷刻间笼罩了大地。朝露台四周林立的高台楼榭,如一只只蛰伏的野兽盘踞在齐宫的各个角落,随时准备着吞下权力斗争中枉死的魂灵。我端着一颗心行在黑暗中,夜鸟凄楚的叫唤声在空中不断盘旋回荡。突然,一片无声的黑影从我头顶掠过,我猛地抬头,只见一只叼了死鼠的夜枭扑展着双翼落在了左手边的大树上。它歪着脑袋看着我,碧绿色的眼眸在暗夜里骨碌碌地打着转,让人汗毛骤立。

    如果当年将军府里的齐宫地图是真的,那么从朝露台到点将台就必须经过四座高榭、两座殿堂。刚刚,我已经凭着记忆走了半刻钟,现在只要再穿过身前的博贤堂,应该就能看见点将台了。在那座承载着齐国昔日荣耀的高台之下,也许会有一扇通往自由的大门正等着我去开启。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高墙下的阴影一点点地往前挪动。

    点将台下,一队戴甲执戈的士兵正提着白色的纱灯,整齐划一地绕着高台一圈圈地巡视着。我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们走路的速度,预备着等他们全都绕到点将台的西面时迅速地跑过去。

    时间悄悄地流逝,一、二、三,就是现在!

    我拉紧长袍,提起裙摆飞快地冲出了阴影。五丈,四丈,高耸的点将台离我越来越近。忽然,身后一阵风拂过,全力奔跑中的我被人拦腰截住,一张嘴还来不及发出惊呼,整个人就已经腾空而起两丈多高,一下落在了路旁的一棵大树上。

    “傻瓜,时间太短,你跑不过去的。”沉稳低哑的声音带着吞吐的热气贴着我的耳郭轻轻拂过。那思念了许久的声音,倏地钻进了我的心里,刺刺的、麻麻的,勾得我鼻尖一酸。

    “对不起,等久了吧?”黑暗中,无恤的手轻柔地抚过我脑后的长发,只微微一按便把我揽进了怀中。

    我不想说话,也不想抬头,我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在洪流之中抱住了自己的那块救生木。

    他终于来了,他终于发现了我留下的线索。

    我把脸颊紧紧地贴在无恤滚烫的胸膛上,我的惶恐、我的软弱、我不安的魂灵,都急需这火热的温暖。

    如水的月华从云层中挣脱了出来,周围的一切开始发亮。我微微睁开眼,如云的树冠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明暗之间,他眉梢的红云火一样燃烧。我仰着头,伸手抚上他长满胡楂儿的下巴,他微笑着低下头吻住了我的指尖。他温软的唇紧贴着我的手指,缓缓地游移到了我滚烫的手心,在我忍不住启唇发出一声叹息时,又深深地吻上了我的唇……

    缠绵,辗转,当他温热的气息钻进我口中,我的身子开始变得很轻,我像烛扦儿上的火苗被风吹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飘去。他握在我腰际上的手猛地一收,又把我牢牢地贴在了身上。鼻尖相触,呼吸相闻,周遭的一切就这样消失了。

    他来了,他就在这里。我把自己倚向他,任他炙热的怀抱在我战栗的心上蒙上一层暖雾。那暖雾升到眼中,终又化成了泪水。

    “天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无恤捧着我的脸,声音之中竟含了和我一样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