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虽然残暴,但数十年来的汉化也让这些来自塞外草原的彪悍骑士渐渐变得温和了起来,加之契丹帝国兵民合一的军制,无需征收高额的赋税养兵,也没有中原汉族王朝那么多冗官要养,又没有乱军侵害,相比起五代时的中原百姓,其实燕京的汉人过得日子还要好些。北宋建立之后,除了开国短暂见过两次刀兵后,燕京人其实已经有百多年未曾见过打仗是怎么回事了,燕京也变得越来越繁盛,仿佛太平日子将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但女真人的兴起将这一切都打破了,如果说在宣和三年之前战争还只是物价的上涨、各种各样的传闻、劳役的增多的话,而到了宣和三年,女真人的威胁就已经如同从燕山北麓吹来的刺骨寒风那样直接和现实了。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辽天祚帝已经逃往西京,甚至还有传言他已经逃往遥远的漠北,已经习惯了平静富足生活的燕京人就好像一个遇到暴雨的人,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寻找着每一个可以可以遮挡雨水的物件。

    南京留守府,根据辽代官制,朝廷分为南北面官制度,北面官管理部族,南面官管理汉地郡县。而在南京幽州设置留守,往往以皇弟或者皇叔担任,名义上是备宋,实际上也有监视汉臣的作用。此时的南京留守耶律淳乃是辽天祚帝的皇叔,身份高贵,在失去了与辽天祚帝所在的中枢联系,人心摇动的此时。这里无疑这里就是整个燕京城乃至幽州汉地的定海神针。

    留守府的门前,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群,从服饰来看有身着布袍,头戴璞头的汉儿,也有头戴绒帽,身着皮袍的契丹、奚族人、甚至还有光着头的僧侣。这些身份、贫富、种族都有着巨大差异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却都用肃穆、期盼的眼神看着那扇紧闭的朱色大门,那些平日里骄横跋扈的留守府侍卫也不再叱喝驱赶众人,而是也惴惴不安的看着府内,仿佛有什么关系他们命运的事情就在里面发生一般。

    留守府后堂。冠带云集。如果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整个燕京城内的重臣名流都汇集于此,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一种凝重的神色,仿佛有话说却又不敢说出口一般。

    “妹夫!”第一个说话的是奚六部大王兼总知东路兵马事萧干。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耶律淳的妻子萧普贤的兄长。与耶律淳的关系最为亲厚。是以在堂上第一个开口说话:“现在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府外还有燕京百姓万余人,你开口给个回话呀!”他虽然身份高贵。但仍没有脱离奚人的质朴本色,性格鲁直,话语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回离保!”此时的耶律淳脸色惨白,较之数年前又老了不少,他用萧干的契丹名字称呼对方:“你我都是大辽臣子,这等事情连想想都是罪过,你叫我如何回答?”

    萧干一听急了:“大辽臣子不错,可也得天子像个天子样,咱们这些臣子才能做得下去呀?如今这燕京城中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再说若不是耶律白斯不那桩事,这天子之位本来就是妹夫你的!——”

    “闭嘴!”耶律淳一声断喝,打断了萧干的话语,他自小就熟读诗书,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加之性格谦和,莫说是对萧干这种手握重权的奚族权贵,就算是对普通的汉臣都很少疾言厉色。而此时的他满脸都是怒色,双眉高轩,饶是萧干这种历经沙场的武将也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你我都是大辽的臣子,须得知晓上下之别。我受两代皇帝天载地覆之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得万一,这等话若是再让我听到,我也念不得亲戚的情分了!”耶律淳的声音不大,但堂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绝不是开玩笑的!萧干已然是汗出如浆,赶忙起身请罪。

    “魏王!”这是一旁有人笑道:“萧都统虽然说话莽撞了些,但有句话却没有错,这燕京城中须得有个主事的人!”

    耶律淳回头看去,只见说话那人虽然年过六十,但方口挺鼻,白面有须,却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正是汉臣李处温,此人出身大族,身居南院相职,几为汉臣之首。耶律淳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难道本王现在就主不得事吗?”

    “呵呵!”李处温笑了两声,问道:“若是金人破关,力不能敌,是战是降?魏王可主否?”

    “这个——”耶律淳顿时哑然,他虽然身为南京留守,但毕竟不是皇帝,是战是守他可以一言定夺,但是否投降那可就不是他的权力范围了。而他也曾经去辽东和金人打过交道,知晓金人那可怕的战斗力,以现在燕地那点可怜的兵力,去抵抗金人的百战之余,简直就是驱赶初生的羔羊去抵抗猛虎。更不要说南朝数年来的举动,他可不认为百余年前的一纸空文能够阻挡南朝的大军的北上。想到这里,他不禁颓然的叹了口气。

    “魏王,圣人云:‘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今天子播迁,国中无主,魏王暂摄其位,主持朝政,此乃大忠也!便是百年之后,魏王到了列祖列宗面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李相公此言也有道理!”耶律淳苦笑道:“只是为何是我耶律淳呢?某家已经年近六十,精力衰颓,若是太平时日倒也罢了,这等时候又怎么能登上这九五之尊呢?”他此时倒真不是故作姿态,当时的辽国的形势已经恶劣的无以复加,最主要的军事力量不是已经被金人消灭就是已经还跟着天祚帝,他能够控制的只有幽州路的七八个州郡,而北面是虎狼一般的金人、南面是对燕云之地觊觎已久的南朝,治下是心思摇动的燕地汉人。耶律淳已经是年近六十的老翁,哪里还有心思去坐上这个烧红烙铁般的皇帝宝座上。

    “魏王,论亲,您是当今万岁的嫡亲叔叔,燕京城内无一人及得上你;论贤,您父子两代是镇守燕京汉地数十年,有恩惠于百姓;论能,怨军乃是您一手创立,换了别人又有谁能管得住这支叛服不定的兵?”

    “这个!”听了李处温这番话,耶律淳不禁哑然,的确正如李处温所说,前两项倒也罢了,当时燕地属于契丹和奚族的军事力量并不多,而由怨军就成了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任何一个人想要登上皇位就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而耶律淳在天庆五年(1115年)在辽东组建怨军进攻金人的那一段军事经历就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本,不管怨军再怎么叛服不定,好歹他与怨军的中高层将领是有相当的人脉的,这点是任何一个契丹亲贵都没有的。

    李处温见耶律淳没有表示反对,便出列向耶律淳拜舞道:“微臣李处温敢情魏王即皇帝位!”

    李处温的行动就好像一个信号,堂上无论是汉臣还是契丹人、奚人,纷纷起身随之起舞拜倒,高声道:“微臣李处温敢情魏王即皇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