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就为江南文场之事深为震惊,再又见了赵申乔的奏本,方知为着戴名世错失魁首竟也有这般议论,何得不怒?又一眼扫手边李煦的折子,适才看过,上头写的皆是苏州市井传唱歌谣,念及其间言语,康熙不禁冷笑起来,眼风不经意地在胤祉身上一扫,“这起子风言风语,你们是不便说给朕知道,还是朕不便知道?你们置若罔闻,朕尚不敢闭目塞听!”还未说罢,又是负气地一哂,“纷纷议论,实可羞之极!”

    这一问,似是诘责,似是慨叹,胤祉终不敢不答腔,小声叩道:“儿臣初不敢擅奏,实因尽是些风闻言语,再文人相轻,历来又是的……”

    “嗬!怎的,今年京中就无人作什么《通天榜传奇》的戏本?”

    “……”胤祉兀的浑身一震。

    “你经年地同这起子文人打混,为子为臣的学问倒不显,不意反练出一身欺瞒狡辩的本事来!”

    “儿臣不敢……”胤祉打着磨儿,好半天才挤出这一句,又被康熙随之而来的狠厉话儿给骇出一身的冷汗来,两肩端颤着,只急忙忙叩下头去再不敢应。然康熙这话说的偏颇立现,甚还流露出几许本心,张鹏翮伏在当下,心中直是猛得一沉,就连一旁的胤禛听了,也起了好几个翻覆。

    康熙便也不再理他,只朝着赵申乔问道,“戴名世在京是何行止?”

    赵申乔先也是无措,只这会子体会着君意,嗫嚅一阵便跪直了回道,“回皇上,据臣所闻,戴名世昔日为监生之事,在京与徐贻孙、王源、方苞等人相聚,常极饮大醉之后,便嘲谑骂讥,人皆侧目。这也是……”赵申乔原想补上句‘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碍着旁人尽在,又一想,略咽了咽便改口道,“这也是臣为何就要顶着舆情参他,他如今既蒙皇上恩简,便是官身,行止皆是朝廷体面,如他这般狂妄放纵,矜名邀誉,置皇上于何地,又置百官于何地,实不可开了姑息的例。”

    “这话说的是,这些事情你们都知道?”

    张鹏翮跪得最近,又一一听得分明,心下暗叹之际,只得勉强着回道,“戴名世文章通贯古今,臣及此是有所耳闻,大约有些宗古之风,想来其在学林中,也自能起得一二声望,倒是有‘欲上下古今,贯穿驰骋,以成一家之言’、‘则于古之人或者可以无让’等语流于市井之间,不过是为著述……余者,臣知之不详。”

    “瞧瞧,当世大儒呵!朕授他一个榜眼,不嫌忒委屈他了些儿!”

    “儿臣以为,戴名世狂生意气,在士子们间也不少见的,实不必……”

    “臣要斗胆驳四爷一句,倘是不办,那就由得他们这般讥毁朝政,蛊惑人心?”

    “我何曾说的是不办?倒要请教赵总宪……”眼见康熙语近刻薄,风雷之象,胤禛纵然心中极恶赵申乔之议,却也不敢在康熙面前,公然替戴名世奏辩,这方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中肯之语,谁想赵申乔本自心中便存私意,听了这话眼睑一跳,立时便反驳开来,胤禛也不由被激起怒性,侧转身来,还要再说,不妨侧眼觑见康熙面色,当下只得一叩,默然收了声。

    “好了,他说的在理。依着朕意,非止是这文场纲纪,就这舆情官常也是要好生肃一肃!你们看着如何?”

    “皇阿玛圣明。”康熙既有了定意,再添一句问,也不过就是听下头几人称旨的意思,倒不想这头一句应和,打胤祉这先说出来了。

    因着戴名世本是今科榜眼,按制这一甲二名是值入翰林馆,授以编修之职的,胤祉也随行就市地起了一番爱才之心,本有心笼络了来为己臂助。只是这份小意儿尚没全然热络起来,就在今儿平白陪着了一阵骂,一通严斥下来,恼恨反多出几分,哪里还生的出什么怜才惜能的保全心思来?如今瞅见话缝儿,他自然忙不迭撇清自个儿,就首接上一句颂圣的词儿。

    这一幕落在胤禛眼里,眉头更是紧蹙了,虽有满心的恻隐之情,却是无奈更多些,在场其余的几人,也都各怀心思,异口同声地随了。一番应和罢,胤禛不经意的打眼瞧了瞧跪在一侧的太子,他并无什么表示,单跪着不作声,神情还透着几许木然……胤禛这方想见,打进来起,太子除却领头请安,便不曾开过一语,他这般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故?

    正在胤禛暗起狐疑之时,听得康熙又道,“也好,这趟差使就着你同赵申乔去办罢。”

    “啊?呃,嗻,儿臣领旨。”这一下儿,真是令胤祉措手不及,惶然了一阵,只得应下旨来,偏那言中听得出些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