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流了一会儿眼泪,想了一会儿那些已然模模糊糊的往事,很快他便睡去了。

    林亭云绝不是个心很大的人,为什么他能够这么快睡着?因为他困了,他已经逼牢着自己去悲伤,通过对母亲共情,通过回忆往昔,他想达到这个目的,但无济于事。

    这浅浅一层的悲伤如海上的浮泡一样,待新一阵浪潮涌过后便了无踪迹了。

    星期六。

    没有和往常一样一觉睡到下午,十点左右他就爬起来了。这件事或多或少对他总归有些影响。这学期他在学校的家属楼租了房子,这天他打算早点过去,他想要一个人待着,他有些太茫然失措了,必须要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租了房子的那栋家属楼就在15号寝室楼的对面,平日里走过那扇小铁门再向前走几步就到了,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学校封闭,除了正门其他的校门都不允许进出了,如果从正门绕道过去,比正常的路程大概要多五六分钟。而且,从正门出去,门口就是车流湍急的马路,学校建在郊区,大车尤其得多,人行道又是未经修整的土路,又小又窄,并不好走又很危险。所以通常林亭云都直接翻墙出去。

    说起来,若非封校、租房这诸类凑在一起的巧合,他也不会体会到翻墙是种什么感觉。

    大三是今年开学返校的第一批,老师把控得很严格,开了好几次网上会议,三令五申,如果要出校,必须要有非出不可的理由,必须符合种种流程。然而,老师只讲了规定,却不讲期限。只是模糊地说,可能一个月,最多到期中。

    就好像一个未犯罪的人,无端端进了监狱,法官说,我们一定会保护你,我们一定会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先在监狱里住下吧,可能两个礼拜,可能半年。

    这话是多么的不负责任啊!

    这比喻也许并不恰当,但那段时间,对林亭云来说,就是坐牢般的感觉。这所大学是个老学校,各类设施都比较落后,一共有15幢寝室楼,大部分是八人寝,食堂却只有两个,大超市只有一个,再就是一个男浴池一个女浴池。它的确能满足最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但也仅此而已。

    由于学校建在郊区,所以附近不存在什么商业街小吃街,附近的居民曾经在学校南门门口,一条约莫一百米长的街道上开设了各类店铺,卖奶茶,盒饭,水果,瓜子杂货,前两年偶尔晚上会和室友出来,一起买些吃的回去,但今年这些小店,因为是违章建筑,所以通通被拆掉了。

    他特意到南门隔着铁门去看了一眼,两边排布着几颗粗壮的绿树,绿树后面就是居民楼,他不知道这几棵绿树是本就存在的还是后来移植此地的,如果是以前就在的话,在那些拥挤的小商铺的包裹下他竟然从未发现过它们,真是奇怪。

    如今这些商铺都搬走了,搬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这条并不长的小街道一下子宽敞亮堂起来,他能看见居民楼下面停着的自行车,能看见一两个结伴慢悠悠说着闲话走路的老太太,能看见四楼或是五楼窗台上,朴实的人家在晾着的密密的辣椒,还有白菜。白菜还是酸菜呢,他分不清。

    这些很生活的景象,在前两年,都是看不见的。从前出到小南门去,只觉得,这路怎么这么窄啊,接着就会想,今晚是买奶茶喝还是买烤冷面吃,想上许久,最后可能都买了,但从来没想过,这么拥挤的,对面的两家店主都可以握的上手的商铺街的后面是什么,有什么样的生活。现在见到的小区的样子,也许才是这里最最原本的样子,但这对他而言实在太新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都撤走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本来就是违章建筑嘛。去年冬天听说还因为道路狭窄有车撞到人了,只是没想到整治得这么彻底。常去吃的麻辣烫店,鸡蛋卷饼店,奶茶店,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

    对这个学校的人来说,这条街就是唯一的一条街了,现在这条街没了。以后大一的学生下了晚自习,想吃宵夜就不那么容易了。对其他年级的学生来说,除了不能再三五成群地结伴逛一逛,那些熟悉的摊位:推车的糖葫芦摊、卷饼摊,围裙大妈的烧烤摊,光头大叔的烤冷面摊,总要排队的麻辣烫店和奶茶店,以后恐怕都只能在记忆里去找寻了。

    扯得太远了。总而言之,林亭云所身处的这所大学,老旧、落后并且孤立。租房的事情,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办下来,可是封校期间,他无法洗澡。

    时间不确定的封校,加上八月炎热的天气,他每一天都在崩溃着。室友的调侃他可以不去理会,但是那种感觉,那种被糊住的感觉,从身体到心灵,他不想再承受下去了。

    不是没想过请假出去,到酒店开钟点房洗个澡。在企业微信的会议里,有同为南方来的同学问了这个问题,能不能出去洗澡。答案是不可以。同学问:那适应不了怎么办?老师的回答是:适应不了,也得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