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西北之前,我以为这儿荒凉得很,人烟稀少,野兽出没,左有吐蕃野心勃勃,右有突厥虎视眈眈,一年到头打不完的仗,民不聊生。来了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这儿商贸繁盛,百姓安居乐业,都念着柴家军的好。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封疆大吏。”舒婵遥望着紫黑的天际,由衷道。

    柴峻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既然觉着西北比想象中的好,为何还几番闹着要回中土去?

    “到瓜州还有六七日的路程,父亲为了迎接公主,提早结束巡营从北庭都护府回来了,眼下正快马加鞭往咱们这赶,我算了下,差不多能在嘉峪山碰着。也就是三日后,你就能见到父亲了。他看起来很严肃,其实最宽仁不过了。你不信可以问申哥他们,父亲惜将爱兵,以往最苦最难时,朝廷拖欠军饷,半年不见一个子儿发下来,父亲宁愿自个垫上,不够了找人借,也不让手底下的人日子难过。谁还没有一家老小呢?”

    “难怪,以前都是镇西军镇西军的叫,自打你父亲接手,就改叫柴家军了。”舒婵看着柴峻,想象着他老二十多岁的模样,微微笑着下定了决心。

    见她露笑脸,柴峻壮了胆儿,双手握住她的手,垂眼深深的瞧着她,道“温乐,你就踏踏实实跟着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胸膛上,“这儿已经被你填满了,再容不下旁人。”

    掌心下是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密密包裹着她,细细呵护。舒婵低垂着眉眼,没敢看他,怕此时一个深切的对望,她会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虽然最后输的必然是她,可她想给自己留几分尊严。此刻情意绵绵,到时不好决别。就让他恨她好了,幸好什么都还未发生,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晚是我不对,合该向你道歉。有时候,真觉得清醒着好累……”她淡淡一笑,舒了口气,抬眸看他,“重秀啊,对不住,都怨我。”

    柴峻心尖刺痛,原本还盼着她认错道歉,怎料寥寥数语从她口中说出,他却受用不得,觉得过了,有些沉重了,反而怨自己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道什么歉啊?多见外!”他抬手抚摸她的脸庞,“烦了累了,跟我说,我停下来等你,多久都等得。”

    舒婵含泪笑问“多久都等得?”

    “嗯,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夜风穿越旷野,卷扬着黄沙微末,习习生凉。这一刻,他认真的眉眼烙在她心上,灼痛了她的卑怯。明知不该奢望,不该心软,她还是忍不住,舍不得,泪盈于睫时被他搂在怀里,亲昵的骂了句“小傻子”。

    所以,女孩子还是要哄的。两日斗气无果,冷静下来,推心置腹的谈上一谈,比什么计策都好用。眼泪把他的衣赏都打湿了,可见她心里是有他的,只是他把心都剖给了她,她不应该感到快乐的吗?为何流那么多泪,越哄泪反而越多?她也不出声,额头抵着他的肩膊,安安静静的,也不知他哪句话说岔了,还是搁在她背上的手越滑越低被她察觉了,张口就咬在他肩上,下了狠劲儿,疼得他“嘶嘶”直倒吸凉气。

    “疼,疼,媳妇儿!轻点,轻点!”

    屋檐下的阿吉听到主子的惨叫,乐得直咧嘴,妥了!被咬一口主子又满血复活了!

    柴峻心满意足的摸着肩上的一排牙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院子,抬眼一看,对面婆娑树影下立着一人,身量颀长,不动不言,宛若石雕,瞧着比沙洲新月还孤冷三分,也不知站那多久了。既然叫他发现了,便是有话要讲。

    柴峻慢慢踱过去,和他并排站着,老神在在的抱起手臂抖着腿,望着塔楼上随风摇摆的大红灯笼,道“听闻扬越王于近日公然反叛朝廷,东边开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温将军为何不去建功立业?军功越显赫,你在温家站得越稳,不是吗?”

    温在恒唇角微扬,笑意浅淡“东边有宛王的宣化军坐镇,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扬越王太急功近利,先前靠着突袭胜了几场,侥幸占了三五座城罢了,难成气候。将来能同洛阳分庭抗礼的定然不是他。”说到这,他侧首看了看身旁的柴峻,“扬越王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起兵,说明了什么?”

    柴峻同他对视着,眸中映着的这个人,年纪轻轻却深沉老练。

    “说明他根本不怕洛阳同瓜州联姻,因为他也明白无论联姻成与否,都不会打消你们柴家称霸西北入主中土的野心。早晚的事,故而他还不如趁早多抢占些地盘。想必柴大将军早就收到了扬越王的密信,谋求和柴家军东西夹击,瓜分中土。柴大将军按捺不动,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拖一拖,熬一熬,我自岿然不动,然而不是谁个都等得起。那些盼着大梁起内战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外藩,怕是要失望了。”